她成为了魔王的遗产57、恶魔
夜晚已经到来了。
这是一个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晚, 夜空被铅一般的乌云所笼罩。伊芙打开了窗户，坐在窗边，外面漆黑一片, 寂静中只有虫子鸣叫的声音以及树叶落下的声音。
在第七片树叶落下的时候, 伊芙听见了一阵脚步声——不是亚萨, 这个人的脚步声更重、更沉；也不是西莉亚，这个脚步声显然没有那么轻快。
那个人一言不发地走到伊芙的面前, 停在了一个能够仔细打量她的位置。与此同时，伊芙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, 这种味道她只在年迈的大神官身上闻到过——是一种上了年纪的人的气味，但并不难闻。
伊芙礼貌地主动开口：“请问你是？”
“别紧张，”对方用苍老而低沉的嗓音说道，“我只是想看看亚萨隐瞒了我多少事。”
闻言，伊芙立刻反应了过来, 朝对方颔首, 说：“教宗。”
“不用这么拘谨，孩子。”教宗一边语气平和地说, 一片伸出手、按在伊芙的头颅上。力道巧妙地让伊芙微微抬起头, 以便自己能够审视她的双眼。
教宗说：“如果方便的话, 可以请你讲讲自己的事么？你的眼睛、你的身体……以及你跟恶魔的事。”
伊芙看上去并不到讶异, 她的脸上只是浮现出细微的、稍纵即逝的好奇神色，轻声问道：“真是奇怪……您是怎么知道的？”
“我又不瞎，孩子，”教宗幽默地说, “就算我躺在卧室里，都能看见盘踞在你头顶上的那一片不祥之云。你身上的气味也很浓厚，我可不是白痴, 也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。”
“达波布莱迪神殿的惨案我已经听说了，根据情报人员的描述，神殿内部的状况应该是某种传召仪式，恶魔常常用这种方法从我们的世界掳走人类。那里的人除了你以外都死了，而你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……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肯定被拐去了恶魔的世界。”
说到这里，教宗停顿了一下，叹道：“真是神奇，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能从旧域回来的人。”
“我知道，”伊芙说，“第一个人是一位大法师。”
教宗：“同时，也是我的朋友。”
伊芙：“……”
“从旧域回来之后就变了一个人，成了旁人所无法企及的天才，也得到了从前梦寐已久的东西——名望、权力和财富，成为了煊赫一时的大法师。一开始我不知道是怎样的做到的，后来我知道了……”
“因为从旧域回来后，就已经放弃了人类的身份。”教宗沉静地说道。
“当然，本性并不坏，还很善良。但是恶魔的血、肉、天性，以及刻在骨子里的膨胀欲望是能改变很多事的，在他彻底沦为欲望的奴隶、做出更多伤害人类的恶行之前，我只能杀了。”
教宗用他那双因为年迈而显得浑浊的眼睛看向伊芙——普通人大概会为她的色相所迷惑，只能看见一副美丽又无害的皮囊，而所看见的却是隐隐约约萦绕在伊芙周身的黑色雾气，这些凡人肉眼无法窥见的雾气最终汇聚到一起，在她身后形成了一道冷冰冰的鬼影。
教宗说：“我知道你，你叫伊芙，是个聪明的孩子。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。”
“……”
伊芙沉默，没有说话。她只是伸出了，从小指到食指，每一根手指的指甲依次变成黑色、变成尖尖的利爪，细小的黑色鳞片从手指一直生长到手背，然后又逐渐消失，到最后她的又变回了普通人类的。
“教宗，这些话您应该早点跟我说……说不定我还会赞同你的想法，”伊芙笑了一下，“但遗憾的是，现在我不能顺从你的意思。我不想死。”
教宗：“你可以不同意，但你无法拒绝。拒绝的权力不在你的里。”
“况且，最近神殿里那些失踪的神官……”教宗的态度在这一瞬间变得强硬了起来，目光锐利地看向伊芙，仿佛在审问一个罪犯，“是你下的吧？”
伊芙无辜地摇了摇头：“您怎么会这样想呢？当然不是我……不过那些神官的失踪也不能说跟我没有关系。”
“毕竟是因为有人想要饲养我。”这时，伊芙忽然歪了下头，毫无焦距的目光望向了教宗的身后。她轻快地说：“你说是么，亚萨先生？”
教宗脸色错愕，然而还没等来得及反应，一段锋利的剑尖便刺破了的喉咙——实在太老了，反应迟钝、行动迟缓，等到剑尖从他的喉咙抽了出去，才下意识地捂住不停涌出鲜血的窟窿。
甚至没有看到凶手一眼，那小山一般臃肿、老态的身体就轰然倒下。头颅正好倒在了伊芙的脚边。
鲜血溅到了伊芙的脸上。她面不改色地擦掉了脸上的血渍，又伸出舌头，舔了舔沾血的指，直到亚萨朝她走过来，慢条斯理地用衣袖将她脸上的血渍擦干净。
“你把教宗杀了，这样真的不要紧么？”伊芙问。
亚萨声音温和地反问道：“难道不是你动的么？”
伊芙眨眨眼睛：“……”
“放心，我不会真的让你成为魔女、被人处决的，”亚萨一边不自觉地抚摸她的脸，一边自顾自地说，“我会把你藏起来，就藏在神的眼皮子底下，除了我以外谁也不知道你的存在。我会满足你的一切，你需要人的血，我会给你人的血，你需要人的肉，我就会给你人的肉。”
亚萨说：“我会负起责任，将你好好养起来的，直到你彻底听话为止。”
伊芙：“……”
伊芙抬起了眼睛。
正在温柔抚摸她的亚萨不由自主地动作一滞——看见了伊芙的眼睛，一双赤红的眼睛，正在无声地讥笑。
……
西莉亚从噩梦中醒来。
浓厚的黑色雾气化成了长长的藤蔓，紧紧地勒住了她的喉咙。西莉亚想要叫喊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，只能仍凭黑色雾气勒她、带着她向前行走。
无声的黑色火焰席卷了整个神殿，神殿在寂静中焚烧，化一片废墟。西莉亚只能眼睁睁看那些熟悉的、面色惨白的神官们犹如提线木偶般排列，一个接一个面无表情地走进了黑色火焰里。
一切都诡异寂静得可怕，仿佛这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。
终于，犹如锁链的黑色雾气带着西莉亚来到了伊芙的面前，地上陈列教宗和亚萨的尸体。而疑似凶手的伊芙正站立在黑色火焰中心，拿着染血的长剑，像对待一只小老鼠一样随意对待亚萨的身体。
察觉到西莉亚的气息，伊芙忽然朝她遥遥地看去一眼。而勒住西莉亚的黑色雾气顷刻间便如同潮水般散去，她脸色苍白地瘫坐在地上，不知不觉中满脸都是泪水。
“啊，你来得正好，西莉亚。”
伊芙对她露出了微笑，像分享给朋友一件特别的礼物一样，将中的长剑转交给了西莉亚。
她牵引西莉亚的，指引她，将剑刃架在亚萨的脖子上。
这时，西莉亚才发现亚萨并没有死——只是被割去了舌头，动弹不得地倒在地上，看上去被某种噩梦所摄住心魂而变得神志不清。
“来，西莉亚，”伊芙搂住她的肩膀，在她耳边轻声说，“将的头颅割下来。”
西莉亚的不停地颤抖，她疯狂地摇头表示拒绝。
而伊芙却只是来回轻抚西莉亚的臂，那上面缠绷带，底下的伤口因为用力而重新裂开，绷带也因此染红。
伊芙用柔软的嘴唇磨蹭西莉亚的耳骨，说：“听我的话，西莉亚……我在帮助你，让你变得自由。你看，这个倒在地上的卑贱、低劣、残缺又不完美的人伤害了你，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……抛弃，来到我的身边吧，西莉亚。”
“把的头割下来，”伊芙声音朦胧地对她说，最后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她的耳朵，“然后到我的身边来……到我的怀里来吧，西莉亚。”
……
夏维尔一次看见伊芙的时候，就已经清楚地意识到，她已经不是人类了。
转化成恶魔的伊芙拥有了一双赤红色的眼睛，即便在黑暗中，这双红色的眼睛也会像肉食动物一样散发出饥肠辘辘的微光。她看上去不孱弱、弱小、柔弱而无害，变得更加危险、可怕、令人不寒而栗，她站在夏维尔的面前，就像一道随时会带来死亡的阴影——就跟其他的那些恶魔一样。
伊芙伸出手，捏碎了牢笼上的七道锁。她看起来好像也对自己拥有这种程度的力量也到颇为陌生，她神色新奇地看了看自己浮起细小鳞片又消失不见的右手，然后打开了锁住夏维尔的牢笼。
她耐心地拔掉了那些刺穿夏维尔肢体的铁链和钩索，拆掉了套在夏维尔脖子上、生毒刺的项圈。
她对待夏维尔就像对待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婴儿，双扶着对方的小臂，注视一点一点地从笼子里走出来，然后在对方支撑不住倒下的时候，动作温柔地搂住他伤痕累累的身体。
伊芙一边替他整理乱糟糟、脏兮兮的头发，一边开口说：“我已经不是人类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我需要更多的力量。”
伊芙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，接着说：“为此，我需要更多的恶魔……你会陪在我身边的，对吧？陪着我、看我、注视我，然后在心里想——”
“‘她是因为我，才变成这样的。’”
“我们就这样一直在一起吧，”伊芙笑了起来，“你不可能再自由了。”